探索海岱名砚：砣矶姊妹砚与青州青石砚的关联

一一《中国名砚一一砣矶砚》出版札记（4）

文|图 吴忠波

青州青石砚 灵芝花池大抄手砚 研石斋 藏

按：近发《砚缘乡情|傍上“砣矶砚”的青州青石砚》，写的是与青岛砚友赵旸互动《中国名砚一一砣矶砚》读后引发的思考。其中涉及的青州青石砚，确是古代类歙的名砚，也有一张新晋“网红”砣矶砚的“明星脸”。

而当初由于此砚与砣矶长得过分相像，每每在网络购买时，我都会被心甘情愿地打脸。可以说，我收藏砣矶古砚十五年，顺手牵羊青石砚也有五六年。只不过头一二年我是真打眼，后三五年却是“半推半就”，而将错就错。那次河北卖家挂网一方，我明明觉得不是砣矶，但那长方花池、做工规整的砚影，却深深地吸引着我。款打过去后，我便跟卖家留言，倘若买错即退款退货。可收货后，知道又是青石砚，但上手后便爱不释手，也忘了退货索款这茬儿了。

随着积藏的增加，后来我就想探个究竟，到底这砚种是何方神圣。为何古砚数量这么多，为何与歙、与砣这么像，为何砚式规整、做工大气，却没有显赫身份而到处流浪。于是，我三年前便写下这篇文章的雏形，现整理一下，望同好指教。原标题是《寻找海岱名砚一一青州青石砚》：

背面

正面 半圆池三足砚 研石砚藏

海岱，古时约指今山东渤海与泰山之间地域，《尚书·禹贡》：“ 海 岱 惟 青州 。” 东方属木，木色青青，是为青州。青州青石砚，石色亦青青。

一、“米史”名砚

青州青石砚，最早见于米芾《砚史》。

宋代大书画家米芾（1051—1107）对青州石砚“厚爱有加”，在他的《砚史》中，列包括玉砚、陶砚、石砚等各类名砚26种，其中青州青石列第8位。还有“青州蕴玉石、红丝石、青石”条目，列第18位。砚界有将其中的“青石”，也当成青州青石砚的说法，这是值得商榷的。因米氏不可能将同一砚，在前后作重复介绍，且两个青石砚的解释有明显异同。总之，哪怕只记一次青州青石砚，且列前8名，足见其对此砚的重视程度。

长方灵芝花池砚 研石斋 藏

米芾《砚史》云：“青州青石，色类歙，理皆不及，发墨不乏，有瓦砾之象。”意思是，青州青石砚色彩与歙砚类似，其石纹机理却不及，发墨很好，形态特征象瓦砾的样子。而另外介绍青州藴玉石红丝石青石时，云：“青石有麤文如罗，近歙，亦着墨不发。”除“近歙”与“色类歙”相近外，此青石粗纹如稀疏之织物，着墨而不发墨，与上述青州青石砚，还是有所不同的。因此，笔者认为此青州青石，与彼青石非同一石焉。

继米芾之后，南宋砚学家高似孙（1158—1231）在《砚笺》中，也将青石砚作了介绍。“青州青石色理类歙发墨（米史）”在青石砚条目中，他还列举了兴平县（陕西）产砚、东坡陆道士砚和李后主青石砚，但这些应与青州青石砚无任何关联。

砚书局部图片

清代大画家高凤翰《砚史》，也对青州青石砚予以关注，并进行了较细致的研究。其云：“北方土性刚烈，所产砚材绝少。考砚谱，惟青州红丝青石与登州之砣矶数种而已。”也就是红丝砚、青州青石砚和砣矶砚。可见清代时，青州青石砚在北方砚林，曾占有一席之地。

令人遗憾的是，时间过去千百年，宋代米芾《砚史》名列靠前、鲁砚排头，且明清传承有序的青州青石砚，不但没有名声远播，而且在砚界也基本上销声匿迹。虽然近年来疑似的砚品频出，但作为流传地和砚产地的山东或青州地区，基本不为人所知，也无人重视和收藏，这在砚界或鲁地多少有些尴尬，也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研究地方砚专家张翔先生曾发博客《青石之惑》云：“青州青石砚，在史料中记载不多，也未见确属的传世遗存。”他在作群主的《中华名砚》群，多次议及此砚，但收获不多。青州砚友时有图片上传，大家觉得山东这种老砚台非常常见，有的还是宋元形制，润度高的很少，但无法确认是否。请教青州砚协会老会长，也答复青州砚品类多，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长方桃池砚 研石斋 藏

二、疑为淄砚

对青州青石砚品类、质地、产地、传承的疑惑，笔者亦有同感。我开始接触这种砚时，确实是将它当成是淄砚了。前年中，我发送一个青石砚链接，约请淄砚专家谭峰老总辨识质地。我说：在网上买砚时，此砚常被充作砣矶砚，而干扰视线和枉花费用。问其是否是淄石，谭总不容置疑地回复：“肯定不是淄石”。

其实，淄砚尚黑，是淄砚颜色的基本定义。谭总之前来访时，曾带给我一块巴掌大的淄砚石材，我也观察了其细部特征。后来从市场当砣矶砚又买了一块“尚黑”的砚，对比谭总石材才确定是淄砚。原因是这砚包浆太好，看不出石材，而仅露出与砣矶砚相似的铜屑，即所谓的“金星”。

通过这次打眼，我才彻底分辨出淄石的特点。淄砚石材色泽“尚黑”、细腻、金星遍体、极发墨，有的呈瓦烁之象。而淄石与青石、砣矶，三者都类歙，色泽淄黑、青砣灰，金星淄、青铜屑含铜多、体积小，砣含铜少、簿片多。外观上，淄砚石理，比青、砣相对细密。下墨上，青、砣应优于淄。

淄石长方花眉纹砚 研石斋藏

三、找到青石

有疑问，找“度娘”。后来输入“青州青石砚”查询时，没发现有专门条目解释，“青州砚”百度百科涉“青石砚”词，但无详解。而搜索“宋元时期蝉形三足青石砚（青州青石砚）”，却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砚石图片质地和细部特征，正是我收藏的那些青石砚的模样。而售卖店也是我买砣矶砚的老主户一一龙口市的元先生。

元先生长年作山东半岛的老砚生意，存货不少，眼光独到。还有句名言：“见到即得到”，成了对我买砚出不动价的劝慰。据他对此砚属性的介绍，青州青石砚,宋元时期，蝉形三足，经典造型，古雅端庄，包浆老旧，品相上好，只是边角磕碰略残，但不影响使用效果。其规格：18*12*3厘米，标价5,998元。

三足砚 鑫墨斋 藏

这方砚被元先生确认为青州青石砚，我是持认可和赞成态度的。对比了我收藏的那些青石砚，质色纹理也完全与其相同。可喜的是，我也有一方与他同式样的蝉形三足砚，只是尺寸比那方小（14*11*4厘米），但蝉形较为写实、厚重，比例更完美，完整度更好。

这种砚的特点是，颜色灰色为主，兼有白色，磨损处灰白相间，晃动时斑驳混杂。机理相对粗疏，石粒依稀可见，有的呈玻璃晶体，光线下闪烁银星。干燥时，确为瓦砾之象，打眼看类歙类砣。其半数有条纹白线，且贯通到底、非伤非裂。

为了求证青州青石砚的细部特征，我找出了高凤翰的《砚史》中一古青石拓片及介绍。此砚名“山玄水苍”，砚背铭文：“古青石砚一一万历四十年制 北海公子。”他在砚拓上部题跋道：“此砚得之青州野市上，按其刻识当是北海公故物。石色青苍，上有横纹如云缕，下墨甚利，而亦不甚迻笔，每作急就章大书时用之。南阜。”

高凤翰也许看到砚拓下部尚有空隙，便继续题跋，内容是将此砚与端砚相比，形容端石细腻，青石粗犷，文字幽默诙谐，对比泾渭分明，令人叫绝。跋云：“端石腻秀，比之美人雅士。可於檀板金尊，弹碁角韻间，挹其秀丽（婉）。此石则长戈大戟，鬚髯横张，庶几虬髯客，匕首按膝，革囊欲发，目光霍霍慑人时也。”

长方椭圆池砚 研石斋 藏

从高氏的《砚史》评价可知，一是青州青石砚谱有记载（当为米芾《砚史》），明清有名气，此方北海公子砚即是典型的青州青石砚。二是“石色青苍”、“长戈大戟”等记录、描述，与米芾“色类歙”、“有瓦砾之象”等，有异曲同工之妙。三是“下墨甚利”，与米芾“发墨不乏”，均说明此砚下发墨很好。当然，一般的粗理之砚，是下墨而不发墨的。四是“上有横纹如云缕”，表明此石青色石面，有横纹白线，贯石其中，这也是它的独特之征。

四、青石特点

回顾我网购砚被蒙眼交学费的过程，正是没有从细部特征去观察，才出现把青石砚当砣矶砚的情况。实际上，砣矶砚与青石砚，均为青苍之色，同是“类歙”砚品，下墨利而发墨可，“每作急就章大书时用之”，这些都是它们的相似之处。但是，从外观上看，石材上金星、银点和条纹、白线，又是区别砣矶砚和青石砚的突出标志。

只履砚 鑫墨斋 藏

近日微信朋友圈中有砚友发一青石砚，而标注着“砣矶砚”。我当即指出应为青州青石砚。小窗里，我这个实在人，又向砚友介绍起米、高二大家对此砚的载记。不过也向砚友表达了困惑，这种砚有历史、存量可，但知名度不高，好像也无人专门收藏。砚友回复：“工艺好的还是可以收藏的”。

说起工艺好，这是我收藏的这些青石砚的特点之一。砚台花式繁、斧凿多、用工多、功夫大，且线条平直，孤度自然，砚面齐整，砚池美观。

特点之二是形制全。历史上各种砚式，花式繁多，流传有序。像四足长方玉堂、四足海棠辟雍、四足桌式、三足蝉形、三足鼎形、灵芝花池抄手、长方叶池等。其官样形制特点十足，令人叹为观止。

特点之三是，年代早。从形制、包浆、破损度看，这些砚的年代久远。其主要以宋元为主，前可溯其唐至魏晋，后可续其明清，包浆老旧，古朴典雅，高贵大方。有的砚堂磨损痕迹较大，但总体砚面保存较好，说明主人惜砚，且使用时间很长。

蝉型砚 鑫墨斋 藏

还有个特点就是，官砚多、器形好、气场大。虽然形制离不开长方、正方、圆形、异形，但是带足多、器形素、气势大，有魏晋、隋唐、宋元气象，适合官府、衙门和庙堂用砚。像四足玉堂长方砚，足地穹天，素面玉堂，高大威仪，豪气逼人。正方海棠边辟雍，方圆花池，器形规整，古气回荡，宫观气息。三足鼎式，圆面弓渠，足稳身立，古雅高贵，皇室气派。

五、寻找产地

那么青州青石砚的产地，到底在哪里呢？既然叫青州、属鲁地，不管青州也好，山东也罢，砚界朋友特别是山东砚友，有必要对此探个究竟。我以“海岱名砚一一青州青石”为题，来个抛砖引玉，也算是发起个倡仪吧。

由于青州古为海岱之地，仅隋唐时期青州总管府，便辖青州、淄州、齐州、密州、莱州、登州。即使是北宋时期，青州下辖的益都县、临淄县、寿光县、千乘县、临朐县、博兴县，也远超今天青州市的范围。

故青州青石砚的产地，至少应在北宋青州辖区的范围，而更大的可能，是在宋以前“海岱”之地，即泰山至渤海之间区域，有的资料介绍，这个区域还包括河北等地。

长方淌池四足桌型砚 研石斋 藏

从米芾《砚史》记载看，青州青石砚应该是个大概念，即古青州地区产的、知名度较高的青石砚；而列入青州蕴玉、红丝后的青石，应是宋当朝本辖区的、影响一般的青石杂砚。

见张翔老师博客上青州砚友赠的青石砚，颜色青绿泛黄、质地润泽细腻，显然与青州青石砚的特征不符。我们姑且将它看作是宋时青州小地域原有的、或后来新开发的青石砚种。

从我收藏的角度，青州青石砚大部分购于山东境内和当地文化街，小部分来自周边等省份。其中此砚网上河北较多，有次网购砣矶砚因打眼而收到青石砚，原跟河北砚友说好非砣矶砚就退货的，但既然收货了，也嫌麻烦再回寄，于是打给平台半千的银子便这样默认了。

笔者兼蓄的青州青石等鲁砚若干，是收藏砣矶砚的副产品。除了开始时打眼外，后来发现青石砚年代久、形制多、地域强，便也有意无意地收藏一些。十余年前，经莱州同学介绍，在其古玩街某店，以2000余元的价格买下6方，其中包括宋早期铭文纪年长方砚（见下二图）、宋元灵芝池大抄手、四足背“盛”字书法桌砚等。

正面 长方灵芝花池砚 研石斋藏

背面 铭文：淳化二年置

六、海岱名砚

随着收藏砣矶砚而兼蓄青州青石砚，使我对这看似将要消亡的砚种，有些刮目相看。它的存在意义，不仅作为与砣矶同是古代北方少有的名砚，而且其文化意义却远远大于其它鲁砚。它是古代九州第一大州青州的文房代表；它是海岱文明即渤海与泰山文明的活化石；它是鲁砚存世较早、遗存较多、形制较高的名砚大咖。

近来，长岛、砣矶和烟台等单位，均有表示对砚文化的兴趣。而这些古砚，也在一定程度上，承载了非遗文化和古代文明传承的背景符号和现实信息。特别在建设文化强市（区、镇）中，也将发挥独特的作用。

砣矶长方海棠池砚 研石斋 藏

在定位海砚馆主题时，如果说砣矶砚为古代最早的海洋（渤海）之砚，宋代定论的全国名砚，明清传承的宫廷御砚，那么青石砚则为名副其实的海岱（泰山）之砚，《砚史》有记的古代名砚，九州驰名的山岳之砚。同为涉“海”名砚，那么他们在沿海地区的文化存在和发扬光大，将具有超地域、超时空的价值和意义。

在砚文化历史与现实中，人们一贯看重砚的功能性和使用性，古代时更是放在第一位。这是应该也是必要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砚功能的丧失、使用的抛弃，其历史性、文化性却凸显了出来。

总之，砣矶砚向海而生，青石砚面海而立，两砚皆为结缘于海的古代名砚和类歙之砚。同时，砣矶砚材，苏轼文之有记；青石砚台，米芾传之有功。海洋砣矶、海岱青石之砚，至于登州和青州：互为海山之属，同是齐鲁之砚。

因此，利用古砚资源和实物，挖掘千年文化和历史，是推进地方文化建设和文明复兴的一条重要途径，也是“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的一个重要举措。

《中国名砚一一砣矶砚》书背

此文作于2020年，定稿于2023年3月11日，烟台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