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国学大师的家学传承

发表时间: 2018-08-14 07:10

一、家世

唐中宗景龙三年(公元709年)。

一个疏星淡月的秋夜,京兆万年县:(今陕西省西安市)一所宅第里灯火通明。

医官和接生婆们忙碌着,侍女们笑嘻嘻地打着灯笼匆匆来去,灯笼上,暗红色的“颜”字不住地在被花影和秋月拉长在栏杆边晃动。

宅第的主人──颜惟贞正反剪着手,带着焦急和惊喜的神情在月色斑驳的回廊上来回踱步,从一只只窗棂里射出来的灯光映红了他兴奋的脸。

夫人生孩子了,他心里乐滋滋的,但一时什么也插不上手。他踱回书房,对,何不趁此时给孩子取名字。他不由想起,哥哥颜元孙生的男孩,取名以“卿”字辈排列,如春卿、杲卿等,自己大儿子取名允南,二儿子取名乔卿,不如与哥哥家一样,都以“卿”宇排列,叫起来也方便。他点起蜡烛,急匆匆地磨浓墨,刚提笔,忽然自己又笑起来,还不知生男孩女孩,怎么就先取名字呢?

真太心急了。想搁笔去问问消息,又犹豫地退回来,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内房传来,他不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会儿,侍女们打着灯笼笑着进来通报:

“恭喜大老爷,夫人生了个公子!”

“哦哦!”颜惟贞仍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喜欢男孩,希望儿子们日后继承他的事业,出将入相,身列三公九卿,以光大颜门。因此,他一面应诺,一面援笔在早已铺好的纸上写下孩子的名和字,等侍女们争着围过来看时,只见纸上写着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颜真卿”

真卿二字,寄托了他望子成龙的殷切之情。既然身列卿相,颜惟贞当然更希望儿子将来是个清廉正直的官吏,于是,他又给儿子取了个与名字含义紧密相关的字:

“清臣”

“小公子名颜──真──卿──,字──清──臣──”侍女们拖着长声音读完,匆匆离开书房回去报喜。摇曳的烛光和着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颜惟贞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到有几分疲倦,伏在书案上休息。

烛光黯淡了,晨光迈着轻捷的步子走来。屋外楼宇的轮廓和高翘的檐牙慢慢清晰起来,远处的长安街市正传来阵阵鸡鸣,门外青石板上已有挑担子的走过,天蒙蒙亮了。

当清晨像一片大海,溅起鸟语的微波;当漫天朝霞染遍楼台屋宇,映得院子里的大枫树像偷喝了天酒,醉得满脸通红;当新鲜澄明的阳光穿过庭院,透过窗纸,照见墙上篆、隶、楷、行、草各种琳琅满目的字画屏条,我们才看清,颜真卿出生在一个世代热爱书法的官宦家庭。

颜真卿祖籍原是琅琊临沂(今山东省胶南县西北)人。远祖颜之推是我国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和文学批评家,最初任南朝梁元帝的散骑侍郎,江陵被西魏军攻破后,他投奔北齐,担任北齐的黄门侍郎、平原太守,齐亡后又入周,担任御史。他写过《颜氏家训》,对颜氏子弟训以立身之道,以后家训便代代相传。连年饥荒和频繁的战事使他把全家从山东迁到陕西,以后就成为京兆万年县人。

颜之推的祖父、父亲都以善书闻名,颜之推本人是专给皇帝起草文书的官员,是当时人人敬仰的文章家,更以善书著称于世。

颜真卿的曾祖父颜勤礼,是编辑和管理国家图书的官吏,擅长篆书、隶书,祖父颜昭甫除篆书、隶书外,更擅长草书。当时,在长安附近有人挖出了一只古鼎,形状象个别致的大香炉,鼎上铸有二十多个奇特古怪的古篆字,满朝文士没有人能识别,皇帝听说颜昭甫研究篆书籀文,造诣很深,便把他召去,颜昭甫当场把这二十多个疑难的古篆文全部解读出来,皇帝大为嗟赏,满朝文土也人人叹服。

颜真卿的父亲颜惟贞任国子祭酒,是掌管全国高等教育的官员,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长兼北大校长;热爱书法近于痴狂。部里、学校里的工作再忙,对自己孩子们的教育却不放松。每天除授以诗、书经传为立身之本,课以小学、训诂以解释经典,以音韵、辞藻应付考试外,还花费大量的时间在临池学书方面。唐代科举考试,考排律,要取得好名次,除了诗写得好,还要看书法的优劣,书法的好坏优劣可以看得出一个人的修养和基本功,就像现在语文考试有“清洁分”,比现在的“清洁分”更重要。诗不相上下的时候,就看书法写得好的录取,这是自然的事。因此,学书法不仅是骚人雅事,可有可无的门面,还是家族门第高下、文化水准高低的标志,更有实用和功利的目的。字写得差,看不清或看了令人不舒服,印象分差,且不说试卷有被考官掷弃一旁的可能,即便耐着性子看完,评价不会高,落第也就怪不得别人。颜氏家族的书法,只是颜氏重视教育,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传统的一部分。

唐代是个经济繁荣,文化发达的社会,书法方面也人才辈出,名家很多。象陈、隋之际享有盛名的智永,唐初的虞世南(公元558年一公元638年)、欧阳询(公元557年一公元641年),高一、二辈或与自己同时代的有褚遂良(596一658?),以及薛稷、孙过庭等人。其中虞、欧、褚、薛被时人称为“四大书家”,蜚声四海之内,各领一时风骚。与这些大书法家相比,颜惟贞感到了不足。他恨自己不能有作为,便把希望放在孩子身上。希望孩子们能继承家风,发扬光大,做梦也想在孩子中间产生象虞、欧、褚、薛那样,甚至名声超过他们的书法家。对出世不久的颜真卿,寄予希望更大,心情更迫切,这就是侍女报说夫人生了个公子他特别高兴的原因,这在整个颜府,从上到下,连侍女役夫都看得出来。

颜真卿在书法上所以堪称家有渊源,是因为除父亲、祖父、曾祖父及整个颜氏家族酷爱书法外;他母亲殷氏一系也是精于书法的高门。

外祖父殷仲容在书法上与颜真卿的祖父昭甫齐名,颜真卿母亲殷夫人也写得一手好字,当初颜惟贞娶她,除敬慕她出众的人品外,对她的书法也曾暗暗夸赞;有了孩子,他们还经常进行书艺上的切磋交流。

蟹又老了,柿又熟了,霜又白了,凤里含着金桂的香味;金黄的丛菊开满院圃和阶边。飒飒的秋风把庭院的大枫树染成一柄火红的巨伞。

今天是小公子颜真卿一周岁生日,颜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颜惟贞岳父殷仲容、哥哥颜元孙及平时与他相契的官吏登门相贺,连刚满五岁的小侄儿颜杲卿也跟着大人来了。

宾客们带着彩礼来到颜府大堂,拱手相贺。颜惟贞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迎接前来的客人,殷夫人四处张罗着,吩咐侍女们倒茶端水,招待四方来宾。

酒宴上热闹非常,人声喧嚷。喝酒的时候,人们先是议论了几句韦后毒死唐中宗,立温王李重茂为太子和不久前李隆基起兵杀死韦后及其党羽等宫廷帷幕中的大事变。感叹韦后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是报应;想到顺人心者昌,逆人心者亡的千古遗训。最后不约而同地把话题转到小公子颜真卿身上。

用过酒饭以后,殷夫人把颜真卿从后堂抱出来,众人见小公子果然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不由齐声夸赞。外祖父殷仲容更是赞不绝口。和颜惟贞一样,他对自己的小外孙同样寄予无限的希望。

唐代有“抓周”的风俗习惯。所谓“抓周”是在孩子一周岁生日时,桌子上放着各种小物件,让孩子任意去抓。一周岁生日那天,孩子开天眼,发灵性,先抓到哪一样,一生就和那样东西打交道。

客厅中央檀木案桌上,放满尺啦、毛笔啦、剪刀啦、小铜镜啦等等,还有染成红颜色的鸡蛋、鸭蛋、鹅蛋和用五彩线扎起来的馒头、糕饼之类,真是琳琅满目。

殷夫人把颜真卿抱到桌边,颜惟贞、殷仲容、颜元孙和客人们一齐围上来,最紧张的是颜惟贞。

刚满周岁的小主人被桌上五光十色的东西吸住了,高兴得“咿呀”乱叫,伸出小手便抓,眼看抓到一只红蛋,殷夫人急忙把胳膊暗暗往后挪了挪,小手抓了个空;殷夫人再抱着他凑近,眼看抓到一面小铜镜,殷夫人又把胳膊挪挪,小手又抓了个空,殷夫人心里多急啊,她暗暗让颜真卿的手接近毛笔。

孩子两次都没有抓到,急了,不管什么,伸手乱抓,一把抓起了毛笔,高兴得举起来,挥舞着,朝妈妈脸上乱涂。

围在桌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他们纷纷向颜惟贞和殷夫人道喜:

“令郎天生聪明绝顶,莫非是神人所授,书圣下凡!”

“贵公于自幼颖悟,才智超人,将来一定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殷夫人抱着孩子一一答礼;颜惟贞的紧张消失了,此时在一旁眯起眼睛,捋着胡于得意地笑出声来。外公殷仲容更激动得忘了年纪,一把从女儿手里抱过颜真卿就亲。

颜惟贞的哥哥元孙笑着对惟贞说:“叔坚弟,我看真卿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比我家杲卿强。你知道,杲卿一周岁抓周时,竟抓了一把刀,可知他与刀械为伍而与笔墨无缘。”惟贞拉过杲卿,抚摸着他的头,疼爱他说:“哥哪里话,岂不闻‘投笔从戎’的事,当今为国家效力,要文武双全,有笔有刀才行。”两人相视大笑。

杲卿依偎在爸爸的身边,拉着爸爸的衣角,像个小大人似的静静地听着,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叔叔,听他们说自己,又不明白说的是什么。见他们笑,觉得好玩,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众人尽欢而散。

这一年,颜惟贞又升了官,当上太子少保,这是负责辅导太子读书的官啊,全家都皆大欢喜。

但是,水流落花,好景不常。两年以后,厄运便降临了。颜真卿三岁那年,父亲颜惟贞因为多年辛苦,积劳成疾,突然吐了几口血便染病不起。母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请医官又请郎中,草药、针灸,什么秘方都用过了,只是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颜惟贞把孩子们叫到他的病床边,要他们用功读书,切不可贪玩;又再三叮嘱殷夫人,要督促孩子的学习。颜惟贞最担心的是三岁的儿子颜真卿,他恨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不能亲眼看到颜真卿日后成材。殷夫人流着眼泪。一一点头承诺,答应每天督促孩子们学习诗书,练习书法,把颜真卿和其他孩子培养成对国家和社稷有用的人。颜惟贞这才慢慢地闭上眼睛。

颜惟贞一死,家境败落,殷夫人变卖了房屋家产,遣走了侍女役夫,带着颜真卿等几个孩子,搬迁到一个简陋的住处,过着粗茶淡饭,勉强可以温饱的乡居生活。直到唐开元十年(公元722年),外祖父殷仲容在吴县(今江苏吴县)当上知县,有了点微薄的薪傣,颜真卿才随母亲搬到江苏吴县外祖父身边。

二、母亲

当小院里的桃花,又在和煦的春风里盛开;当屋后横塘边的野鸭,又唱着欢快的歌儿飞来。颜真卿像门前的小树一年年长高了。

大自然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幅旖旎的画面:

冰雪化了,变成东风,变成小麦喝水“汩汩”的声音;春天坐着花轿来了;夏天,赤日炎炎,知了在绿叶间噪叫,浓荫满村,乌声满村,蜻蜓停满了菜园无人走过的荚篱;秋在万山深处红着,新霜彻晓。白露染浓了芦花,西风吹送着雁群,一夜惊竹乱扫窗;冬夜充满了温馨,雪下满了全村。小路、树桠、屋顶全白了,一轮浅黄浑圆的月亮从村后升起来。……

颜真卿对什么都感兴趣,与村上的孩子们一起放风筝,爬上高高的杨树捕鸣蝉;在冻河面上滑冰,用自己做的丝网捉鸟,拾起瓦片使劲斜抛,然后数水面溅起朵朵浅蓝色水花……

这一切,殷夫人全看在眼里。八岁,正是孩子启蒙的时期,应该把他的兴趣引导到学习方面来。有一天,殷夫人把颜真卿叫到跟前。把爸爸临终的遗训告诉他,又讲了一番读书写字的好处,要他从今开始读书识字,不可贪玩。颜真卿是个听话的孩子,立即点头应允,照妈妈的话去做。

殷夫人转身从房里取出一盏小油灯,叫颜真卿把灯点亮,颜真卿点了一会,点不亮,仔细一看,灯芯太短。殷夫人笑吟吟地从头上拔下银簪交给颜真卿,要他把灯芯拨出来。颜真卿接过银簪,刚开始拨,殷夫人一把抓住颜真卿握簪的手,高兴地说:“这就对了,执毛笔的手和握簪拨灯的姿势完全一样,这就是著名的“拨镫(灯)法”。原来,殷夫人并不真叫颜真卿点灯,而是在教他握毛笔的姿势哩!

握毛笔的姿势要自然:先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笔杆,再用无名指(第四指)的末节向外撑住笔杆,小指靠紧无名指下方,拇指以外的四指要并在一起。手心要空,手腕要平,并稍离桌面。笔杆要握直,手指离笔尖不要太远或太近,身体要坐端正,不要斜坐或侧坐。颜真卿很快学会了,他毕竟在“抓周”时就握过笔的呀。

接着,殷夫人又教颜真卿点、撇、横、竖等用笔的基本方法。颜真卿吃力地握住笔,写呀描呀,不一会,弄得手上、鼻尖上都是墨。出汗了,用手一揉,简直成了大花脸,连眼睛鼻子也分不清了。殷夫人赞许地看着儿子,她喜欢他什么事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态度,看见弄成大花脸,不禁笑起来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但颜真卿很有兴味地继续写,一直到天黑掌灯时分,殷夫人把那盏拨出灯芯的小油灯点亮才放手。

为了练执笔的硬功夫,殷夫人以后还在他执笔的腕上放一小碗水,或在他手心里塞一只鸡蛋,笔杆上挂一串铜钱。据说,这样练习执笔,能使手腕平、手心虚,手指实,效果很好。

简单的练习,容易使人感到疲劳厌倦;重复的笔划,不免专人觉得单调乏味。但是妈妈告诉他,学字和学其他东西一样,要打好基础。好比造房子,万丈高楼平地起,必须根基牢固!好比大树,根深方能枝叶茂盛。

腊月里,北风把破窗纸吹得“呼啦啦”直响,地冻三尺,砚台里结满了冰花。对着冰砚呵了半天,才倒水磨墨,不一会又冻住了,手像红萝卜以的又红又肿,笔杆都捏不住啦。

颜真卿不住地呵气,搓手,或者站起来跺脚。殷夫人在房里升起一盆火,颜真卿烤烤火,把砚台里的冰烘化。出太阳的晴天,便把小桌移到阳光和煦的窗前,待浑身暖和些再写。

三伏天,黄牯牛在柳荫下不住地喘气,蜻蜓在河面上飞得很低很低。小屋里又闷又热。坐在小桌前不动也汗流浃背,刚铺开的纸,不一会就被臂上的汗水浸湿了。殷夫人站在颜真卿身后,帮他揩汗、打扇,又找到一只竹筒,剖开,磨滑,做成半圆形的竹片让他垫手臂。

一年三百六十天,不论刮风下雨,酷暑奇寒,颜真卿手不离笔,天天坐在桌前临啊写啊,日子久了,肘上竟长出茧来。有时候,村上的小伙伴们爬过院墙逗他一起玩,有时隔着窗户把刚捉来的鸟送给他,或者骑在牛背上吹着嘹亮的短笛,故意在他家门前走过。颜真卿心里可活动啦。他想,学书法,有没有近路,有没有诀窍呢?他去问妈妈。

殷夫人早看出儿子的心思,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对颜真卿说:

“东晋的时候,王献之向他爸爸王羲之学字,王羲之叫人买来十八只荷花缸,放满水,排在院子中央对王献之说:学书的诀窍,尽在十八缸水中,你将十八只荷花缸里的水写完,诀窍自然学到了。”

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十八缸水呢?写完十八缸水,字早学好,还用诀窍干什么?颜真卿不无失望地以为妈妈在骗他。

“正是。”殷夫人止住笑容认真对颜真卿说:“这就是说,学书没有近路可走,没有诀窍好学,非下功夫勤学苦练不可!吾儿岂不闻东汉大书法家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的故事么?”颜真卿这才恍然大悟,羞得满面通红。

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自不必说。虽然颜元孙也经常看望他们,接济些钱米,关心颜真卿的学习。但先天二年(公元713年)二月,颜真卿五岁那年,元孙便离开长安到滁州当刺史去了。家中的经济一天比一天困难,可殷夫人还是咬紧牙关,节衣缩食,变卖东西,千方百计凑些零钱买纸笔,供孩子们学习之用,不久,家里除一点破破烂烂的器具外,已空荡荡地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殷夫人自己头上最后一根银簪也拔下卖了。

买不起纸笔,村东有座草房,住过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婆,老婆

婆死后,房顶倒塌,只留下几堵土墙颓立在那里。土墙用黄土夯成,上面早有不少孩子的手迹,放牛、割草的孩子走过,总喜欢用树枝或镰刀在上面写写划划,写个自己的大名,画个乌龟王八或牛头马面,以留下一点歪歪斜斜的笔迹为满足,其实大多出于无心,

颜真卿早听妈妈说过,有些纤弱的字平放还不错,一挂起来就显得站立不住,像刚学走路的孩子,扶靠着器物能走,一离开就跌倒。真正高妙的书法,不仅要平放着好看,还要经得起挂。他想:不用纸,不用笔,直接在黄土墙上练字,不仅可以不要买纸笔的钱,还能使自己的字站得住,挂得起,写在墙上不就等于挂在墙上吗?

颜真卿急忙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妈妈,殷夫人一听就流泪了。殷夫人流泪不是为了钱,而是想到,孩子学习刻苦,会动脑筋,而且,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生活的艰难,理解妈妈的苦衷了。

用树枝当笔,在墙上写;以后他又用芦杆削尖代替树枝,用秃笔蘸水写,效果就更好。写塌了黄土墙。又将黄泥捣碎,和上水,捏成一枝枝“黄泥笔”,放在屋檐下晾干,“黄泥笔”多得颜真卿一辈子也用不完。

村西的张秀才告诉颜真卿:要说练字的效果,“黄泥笔”似乎不如芭蕉叶和柿叶。他在缺钱买纸的时候就试过,效果很好,他劝颜真卿不妨试试。张秀才是个考了几年均未中式的人,心地好,肯帮助人。他还说,西邻吕老头家种的芭蕉最好,茎杆细,叶子肥大,可以讨些来栽栽。 最后当然不忘夸颜真卿几句,说些前贤畏后生之类的话来抬高抬高他自己。

吕老头为人热情慷慨,听说练字要芭蕉叶,当下就摘下一大捆,又挑选了几株叶子肥大的连根挖到颜真卿家院子里栽起来。殷夫人知道,嘴上说“这孩子不懂事,怎么可以麻烦老人家”,心里却暗暗高兴。

几丝丝雨,几片片风,不多久,院里靠东窗的一排全活了。夜雨落在蕉叶上,隔着窗,“的的嗒嗒”地挺好听;天晴的时候,太阳一照,蕉叶的翠色映上窗纱,连窗格子都染绿了。嫩蕉叶从曲卷的蕉心抽出,嫩嫩的,鹅黄色,又肥又大,慢慢再变成翠绿。但颜真卿舍不得采,据吕老头说,新蕉叶马上采,容易弄伤芭蕉树。正犹豫呢,哥哥上卧牛岗带回许多柿叶,颜真卿洗净,取笔一试,不由欣喜若狂,真是软硬适中,厚薄合度,简直比蜀中出产的彩霞金粉龙凤纸和上等的松花笺还好写,张秀才的话一点不错哩,这才想起上次忘了谢他。

从此,颜真卿除用“黄泥笔”在砖墙上练字,又以蕉叶、柿叶代纸,在母亲的教诲下勤学苦练。书法功底越来越厚实,渐渐地,在远远近近的村镇上,有了小名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