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何时开始玩石头的历史探究

发表时间: 2017-02-07 15:43

文/汪纯

赏玩宝石以外的大块石头,似乎是中国人特有的爱好,后来这个爱好也流传到了日本。“万般物是自然好,野趣终胜剪彩花”。和“以人为本”的西方人比起来,东方人更崇尚“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奇石则是微缩版的山水。西方人只会收集稀有昂贵的矿物来作为人身上装饰品,东方人却抛开功利心,更看重石头的美学价值。并不是把它们看做“值钱的矿物”,而是当作由自然创作的艺术品。

中国四大名石 图中从右到左分别是 灵璧石 太湖石 昆石 英石

石的妙处,正如南朝成书的《文心雕龙》里所说,“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在于天然形成独一无二的质地、纹理、色泽、形状、甚至敲击发出的声音……夫岂外饰,盖天然耳”。

很早很早以前,中国人就开始玩石头了。在先秦古籍《山海经》里关于石头的记载就有几十条,山海经的第五卷就叫《山经》。战国成书的《穆天子传》中写:“天子三日游于文山,于是采石” ,之后这位周穆王把采得的石头用于祭祀仪式和分封诸侯。《尚书.禹贡》是一本先秦的地理书,里面也有关于不同地方石头特色的描述,也记录了当时的人把这些石头用作赏玩之物或者贡品。

博山文石

秦汉时期著名的宫殿和园林都点缀着奇石,比如,秦阿房宫、汉未央宫、上林苑……除了皇家爱奇石,也有私人收藏家。东汉大将军梁冀就在他的私宅“梁园”里,收藏了大量奇石。

据说东晋名人陶渊明在菊花丛中放了一块大石头,平时喝醉了就躺在石头上作诗什么的,还给这块石头取名“醉石”,明朝一个叫林有麟的人写了一本《素园石谱》,这本书把这块石头改称为“醒石”,还细致描绘了“醒石”的样子。

后来,石头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不仅作为园林景观的一部分,成为了独立的玩赏对象。从“无石不成园”扩展到“斋无石不雅”。文人们把“小而奇巧者”作为藏品,还为此写了一大堆诗文。比较有名的比如王维、刘禹锡、杜甫、白居易都有写过赏石的诗文。白居易在杭州做官,走时只带走了几块石头,当然还写了一首诗:“三年未刺史,饮冰复食檗,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

我们知道宋朝是一个特别有品位又会玩的朝代。文人雅士大臣皇帝都热衷收藏奇石,开发与收藏奇石已“成行成市”。动不动就为石头作诗啊,题词啊,画画什么的。

大书法家米芾,就经常在奇石上寻找书画的灵感。据说赏石界评判美石的四条标准“漏、瘦、透、皱”就是他发明的。米芾经常对着石头说话,抱着石头睡觉、和石头称兄道弟……有一次还特意把官服穿着,对石头行叩拜礼。还有一次他在路上看见一块大石头,就地搭了一个棚子住着,守着那块石头看了三天。当然在当时米芾不仅是书法家,他也做官。他为了方便去产奇石的灵壁县淘石头,就自请去灵壁附近的州县去做官。到任之后自然三天两头往灵璧跑,自己管的地界都不爱待。他的上司杨杰来巡查,就批评他心思都不放在工作上。米芾就从衣袖拿出一块“嵌空玲珑,峰峦洞壑皆具,色极青润”石头,说这样的东西怎能不爱?见杨杰不为所动,米芾就再从袖子里掏出第二块、第三块石头来炫耀,一块比一块美。杨杰再也忍不了了,说,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们都喜欢!就从米芾那里夺过石头,上车走了。其实米芾的政绩不坏,喜欢玩石头也就玩了没什么。

研山铭图

真的闹出祸患的是宋徽宗赵佶,也爱奇石,特别是江南的太湖石。宣和五年,太湖所产一石,高六仞,百人不能合抱,徽宗得石喜极,竟封石为候——曰“盘固候”。赵佶做了皇帝就任性,说要修一个最大最漂亮的皇家园林——艮岳,于是就让人搜集花石竹木作贡品运到汴梁。就是著名的“花石纲”。著名的方腊起义就是因为花石纲给底层民众带来了沉重负担。反正宋徽宗玩到后来就玩脱了,金政权打了过来。被金军围困期间,艮岳内的建筑被拆下来当柴烧了,十余万珍禽丢弃在汴河,奇石被敲成块做炮弹,园内豢养的上千头鹿被杀掉吃肉。当年收来的石头大多失落,残存的一些被堆在现在北京北海的琼岛上,整个岛上堆满了奇石,因此得名琼华岛。后来明清两朝造园子,要用石头了都直接到琼华岛上去取就行了——所以说囤积控害死人啊,宋徽宗花那么大代价把石头运来,结果自己还没用几天,都给后面好几个朝代的皇帝们用了。

留园冠云峰相传为宋代花石纲遗物

总之宋徽宗被金人囚禁,宋朝廷迁到了南方,换了新皇帝上位。新皇帝为了防止被掳走的前任回来,在完全有能力反攻的情况下杀掉大将,休战称臣。总之大家都move on 了,收藏领域又出了新的理论家。南宋的时候出了一本《云林石谱》,里面涉及到一百多种石头的鉴别和采集方法;明代出了《素园石谱》、《园冶》等相关论著。清朝郑板桥给鉴石的标准加了一个字,变成了“漏、瘦、透、皱、丑” ,说“陋劣中有至好,丑而匈,丑而秀者亦为佳品。”就是强调丑不要紧,只要丑得有性格,丑得骨骼清奇,就是丑得好。对独特性和自然缺憾美的推崇,是东方一贯的美学倾向。

到了二十世纪初,西方人也终于开始理解东方人的这种审美倾向,比如现代雕塑家亨利·摩尔 (Henry Spencer Moore,1898-1986年)就常把中国的奇石特别是太湖石作为自己灵感的来源,用作品记录自然的韵律,在抽象中找到诗意。

亨利·摩尔的雕塑

最后需要澄清的是,“花石纲”的事情并不是石头的错,甚至也不是宋徽宗“太奢侈”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他对于执行者没有任何制约,几乎得到了无限的权力以“花石纲”为由,来压榨百姓。皇帝要的只是一些石头,但经过层层官吏执行之后就相当于是加了千百倍的杠杆压在底层身上,变成了大山。